海鷗與櫻桃 1-4+番外 23

海鷗與櫻桃
     第四章:入學(上)

  「亞鷗,你收拾完了嗎?」表姐輕手輕腳地敲著門問道。

  「嗯,好了。」把隻剩小半包的萬寶路塞進兜�,亞鷗起身開了窗,冷空氣
吹進來,房間�的煙霧一掃而空。

  「你快些啊,已經三點了,今天周末,我怕一會兒堵車。」靜鷗提醒道。

  「嗯,我馬上下來。」亞鷗答應著,進洗手間刷了牙,借以去除口氣,偷著
抽煙的事兒可不能給表姐發現。

  黑色的奧迪車停在門口,女傭人已將大件的行李放入後備箱。

  「走吧!」亞鷗坐進副駕駛的位置,對表姐道。

  「你周末要回來,可以讓嚴大哥或者安妮接你。」靜鷗握著方向盤,似是不
經意地說著。

  「哦,那倒不用。」亞鷗答道,「我查過了,岐阜路有地鐵站,轉一次車,
挺方便的。」

  新年伊始,公司�忙得雞飛狗跳,趙子琪朝九晚五的,幾乎不見蹤影,偶爾
跟亞鷗打個照面,兩人都冷淡得形同陌路。

  連海松都瞧出了端倪,私下�盤問兒子,卻毫無所獲,靜鷗也被找去談話,
雖然對事情的本末洞若觀火,也隻能含糊其辭。

  她訂了正月十二的機票飛去紐約,臨行之前有意撮合姐弟倆和好如初。

  趙子琪的性子,幾乎不可能服軟,當晚她肯罰酒,已經算是委曲求全了。沒
想到亞鷗也楞,脾氣倔得像塊兒石頭,無非就是大姐跟小弟的惡作劇,怎麽就那
麽大氣性!

  亞鷗蔫巴了幾天,其實倒不全是趙子琪的緣故。

  給許絡薇回的短信,一直發送失敗,估計是號碼被她屏蔽了。她經常如此,
亞鷗早已習慣了,原本也沒什麽。但洗手間的事故在腦海�翻來覆去,卻不由得
胡思亂想。

  居然一時沒忍住,跟個素不相識的女保镖就那麽荒唐了,固然有點被強迫的
意味兒,亞鷗還是覺得對不起她。

  行前許絡薇還說,亞鷗,你不會變成個纨绔子弟吧?半是玩笑,半是告誡。

  社會上關于富二代的負面新聞層出不窮,這個強奸啦,那個飙車撞死人呐,
還有吸毒锒铛入獄的,再潔身自好都抵不過浮躁虛華的大環境,也難怪她擔心。

  「地獄之門,隻要開了個縫隙,接下來就是萬丈深淵。所以最好碰都不要碰
它,嚴防死守,連縫隙都不要!」第一次歡愛,她高潮疊起,完事兒後卻哭得一
塌糊塗。

  世間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去,像她那般蕙質蘭心的卻鳳毛麟角。倆人的關系,
她看的透徹,所以從不排斥亞甚至是鼓勵亞鷗正常戀愛。找個女朋友,哪怕亞鷗
結婚,隻要是真感情,她也會衷心的送出祝福。

  但現在呢,像是嫖娼了,或者更確切點,像是被嫖了似的,精蟲上腦,純粹
的欲望發洩,性質完全不同。即使趙子琪預謀在先、翟冰蠻不講理,無論如何狡
辯,都是自己的靈魂被肉體打敗了。

  亞鷗迫切地需要忏悔,但她不理。

  「給安妮打個電話,告訴她,你去學校了。」靜鷗小心地道。

  「沒必要吧!」亞鷗搪塞著,「等她回來,發現我不在,自然就知道了。」

  「她會當你離家出走呢!」靜鷗心�不甚滿意,卻依舊保持著笑容。

  「恐怕求之不得吧她?」亞鷗嘟囔著。

  「哎,我說你們什麽別扭啊到底?」靜鷗眨著眼睛,避重就輕地道,「因爲
她在你房間�放了鬧鈴?」

  表姐說的是前天,趙子琪藏了五個鬧鈴在臥室,設置成淩晨一點到六點,害
亞鷗一夕數驚,整宿都在翻箱倒櫃,攪得幾乎沒睡成覺。

  「那是小事兒,我也挺佩服她的,手段高明!」亞鷗頓了下,「反正子琪姐
看我不順眼,老找機會捉弄我。」

  「呵呵,哪有啦!她就是那樣子,我小時候也沒少被她欺負。」靜鷗瞥了表
弟一眼,「聽我的話,跟她說一下!」

  亞鷗極不情願地掏出iPhone,翻出趙子琪的號碼撥了。

  還是那首歌劇,響了半天,傳來的卻是個男人的聲音,語氣頗不耐煩,「喂,
你誰呀?」

  「打錯了吧?趕快挂掉!」靜鷗皺了下眉,,眼疾手快地將手機搶了過來,
「算了,她這會兒上班呢,手機指不定在誰那兒,晚間再打吧!」

  「哦!」亞鷗把電話塞進兜�,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也沒多想。

  澱橋是上海新近幾年著力建設的教育中心,離裕園約莫四十多分鍾的車程。

  震旦中學原來就紮根在小鎮東邊兒,毗鄰光華、聖約翰兩所大學,周遭雖店
鋪林立的還挺繁華,卻是個鬧中取靜之處。

  大門外的噴泉廣場停滿了各式豪車,送學生的家長多如牛毛。亞鷗拖著行李
箱和表姐並排走著,夕陽拉長了姐弟倆的身影。

  學校的建築物都是尖頂拱穹,由青灰色長條磚砌成,倒像是中世紀領主的城
堡,其間小徑穿插迂回,隨處可見巨樹參天,碧草如茵。敦樸厚重之間透著靈動
飛揚,也正是震旦精神之所在。

  來往的學生都穿著震旦的校服,男生是歐美風格,淺灰色的修身西裝配棕色
的系帶皮鞋,有的人敞著懷,露出�面淺灰色的馬甲和灰白格子襯衫。女生則是
日本那種齊膝的黑色冬裝裙子,清一色的黑色棉襪和尖嘴皮鞋。因爲學校的規定
不可能各方面都考慮到,又或許女生愛美的天性使然,她們多半都戴著花樣百出
的帽子和圍巾,以此爭奇鬥豔。

  「震旦的校服是這樣子的啊?」亞鷗不可思議地道。

  「呵呵,好看嗎?」靜鷗笑道,「你也應該有的,到時候問下你們老師。」

  「嗯,真沒想到,校服也可以那麽漂亮。上海的都是這樣的嗎?」

  融城高中的校服亞鷗也有,肥大臃腫得跟布袋似的,除非是學校的重要活動
強制要求,平常都沒人願意穿的。

  「別的我不知道啊。」靜鷗抿了下鬓角,「震旦號稱是貴族學校,可能會與
衆不同。」

  「早就沒有貴族了,哪兒來的貴族學校?」亞鷗撇了下嘴,國人就是喜歡這
種噱頭。

  「或許是因爲學費比較貴吧。」靜鷗也忍不住吐槽道。

  招生辦提供的資料�有張平面圖,生活區在西邊,又被彎曲的柏油路分割成
飯堂、運動場和宿舍樓三部分。亞鷗住的是其中最高檔的公寓,一幢五層的爬滿
青苔和藤蘿的老樓,外觀仿佛才出土的古董,�面卻裝修的精緻而低調。

  管理處登記完畢,乘電梯到三樓,沿著走廊找到了306 號,刷卡進去是個單
間,地闆嵌著光亮鑒人的白色瓷磚,四周貼著彩繪的壁紙,設施齊全,幹淨整潔,
跟酒店的客房差不多。

  靜鷗轉身進了小廚房,壁櫥、燃氣竈和抽油煙機,保潔公司已經清理過,但
除此之外就空無一物了,衛生間也是。

  「走吧,等回來再收拾。」她擺手示意亞鷗,「我時間不多,先看附近有超
市沒,給你買些生活用品。」

  「哦,好的。」亞鷗應著,跟她下了樓。

  「怎麽樣,還能住吧?」靜鷗雙手插在口袋�,問道。

  「比我們高中好太多了,我在融城住的是八人間,簡直天上地下。」亞鷗吐
了吐舌頭,又道,「就是剛才在樓下,嚇了我一跳,進去之後,又嚇了一跳!」

  「沒辦法,百年名校嘛,總有些老建築,都是文物,又不能拆。所以隻能在
內部裝修得豪華點兒了。」靜鷗嘴角微挑,笑著解釋道,「我在美國讀書也是,
哥大的宿舍從外面看也能嚇人一跳,呵呵。」

  沿著幹淨的柏油路走來,旁邊的布告欄貼的不是報紙或者高考狀元榜,而是
各種社團的廣告和海報,幾株張覆如傘的大榕樹底下三兩對兒情侶正耳鬓厮磨,
籃球場中穿著短袖隊服的運動員拼搶的熱火朝天,看見靜鷗一般賞心悅目的美女
更是吹起了口哨。

  這些風景在融城高中幾乎不可思議,縣城�的學生信奉的是知識改變命運,
恨不得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用來做練習題,哪還有閑情逸緻搞別的?

  正對著飯堂是座獨立的六角樓,一層是間超市,二層是家茶餐廳,三層是各
種小店,招牌都挂在窗口,進去超市�面,人還挺多。亞鷗拎了個購物筐,拿了
紙巾、牙膏、沐浴露之類。待轉到零食區,靜鷗就露出了女生的本色,堅果、餅
幹、薯片、巧克力不停地往�面放,瞧她的架勢,恐怕會把整個貨架都搬空。

  「要不要置辦一套廚具?」走到一壁精緻的碗碟前,靜鷗忽然問道,「你那
兒廚房,如果吃不慣飯堂,可以偶爾打個牙祭,嗯?」

  「呃,還是算了吧,我不怎麽會做飯。」亞鷗面露難色,「再說,等需要的
時候買也不遲。」

  「好吧。」靜鷗瞥了眼購物筐,已經塞得滿貓當當的,索性作罷。

  結賬的隊猶如長龍,前面的顧客也基本都是一堆東西,姐弟倆排在最後,等
得頗不耐煩。尤其靜鷗見天色漸暗,更是心急如焚,澱橋到家還有那麽遠,她可
不習慣開夜車。

  終于輪到亞鷗前面那個紮著雙馬尾的少女,還好她隻買了袋冰糖。

  「七元五角!」收銀員是個中年婦女,手腳麻利地掃了條形碼,道。

  「啊呀,我沒帶錢包!」少女摸了下白色羽絨馬甲的口袋,忽然輕聲尖叫了
一下。

  收銀員反應極快,噼啪敲了幾下鍵盤,順手把冰糖扔到了旁邊的回收架上。

  「哎,您先別!」少女連忙阻止,「我能不能等會兒把錢送來?」

  「下一位!」收銀員眼皮也沒擡,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我把姓名和班級留給您行嗎?我保證肯定把錢給您送來的。」少女有些著
急。

  「本店概不賒賬!」收銀員依舊不肯松口,又皺著眉咕哝了一句上海方言。

  亞鷗沒聽太清楚,少女白淨如玉的圓臉兒卻立時滿面通紅,估計不是什麽好
話。

  「沒帶錢就趕緊走啦,別耽誤我們時間啊…」後面的顧客已經開始小聲嘀咕
了。

  「就是啊,那麽多人,一點眼力都沒有!」有人附和道。

  議論聲如針一般刺耳,少女絞著手,窘迫地無地自容,卻隻能繼續徒勞無功
地哀告,「阿姨,求您了,我正煲湯呢,真的急著用!」

  「下一位!」收銀員絲毫不爲所動。

  「七塊五毛錢,誰還能賴了不成?大城市就是人情冷漠啊!」

  亞鷗正感慨著,還在猶豫要不要幫她解圍,胳膊卻被誰輕拍了下,原來是表
姐遞過來一張鈔票。

  「咳,同學,不好意思!」亞鷗接了,轉身對少女道,「要不然我替你付了
吧?」

  「啊,真的嗎?太感謝…」

  少女頗有些意外,感激地望了下旁邊的陌生男孩,然而還沒等話說完,卻撲
閃著一雙大得出奇的明亮眼睛,喜出望外地叫了聲,「鷗妮姐!」

  「嗨,小荷,好巧啊!」靜鷗淺笑著朝她招了下手。

  「鷗妮姐,你怎麽到我們學校來啦?」

  結了賬出來,一直走到籃球場邊岔路口的路燈下,少女猶自挽著靜鷗的胳膊
不肯放。

  「我還不知道你也在震旦呢!」靜鷗暗地�拉了下亞鷗的衣襟,「我來送我
表弟!」

  「你好,我叫譚亞鷗!」

  「嗯,你好,我是謝明荷!」

  晦暗不明的夜色中,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還挺帥氣,見亞鷗也正看她,謝明荷
又略帶羞澀地颔首道,「多謝你了!」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亞鷗竟有些愣了。

  她沒有穿校服,而是一件修身的藍色毛衣,外套著白色的羽絨馬甲,底下牛
仔短褲包裹著挺翹的臀部,黑色長筒棉襪蓋過膝,裸著大腿根兩截雪白的肌膚,
腳踩一雙匡威的平底帆布鞋,雖不及表姐明媚靓麗,卻也有種小家碧玉的清新可
人。

  「小荷你是幾年級的?」靜鷗問著,又道,「亞鷗是新轉來的,對學校還不
熟悉,我要請你多關照他呢!」

  「噢,我今年高二。」謝明荷望向少年,「你是高幾,哪個班的?」

  原來她比自己還長一級,亞鷗答道,「高一(9 )班。」

  「哎呀,好羨慕你啊!你們的班主任,可是震旦最漂亮的女老師呢,不過聽
說也是最嚴厲的,呵呵。」

  謝明荷狡黠地眨了眨夜明珠般的大眼睛,轉念又道,「而且,靜鷗姐應該也
認識,要請她多關照才是。」

  「哦,我也認識,是誰呀?」靜鷗好奇地問,她的朋友很多,但貌似沒有在
震旦當老師的吧?否則也不會找陸澈幫忙安排亞鷗了。

  「那可不能說,等亞鷗告訴你吧!」謝明荷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麽,不舍
地放開了靜鷗,「鷗妮姐,我還煲著湯呢,要趕緊回去了…」

  彼此告了別,少女的身影像是一抹流星般,匆忙消逝在夜色中。

  「表姐,她是誰呀?」女生雖然清秀可愛,但她挽著表姐的親密無間卻讓亞
鷗嫉妒不已。

  「你還記得謝師傅嗎?」靜鷗攏了下鬓角,微風吹起她散落的秀發,飄逸絕
塵更像是谪落凡間的仙女了。

  「謝師傅,慶豐樓那個?」亞鷗有些不可思議,「她是謝師傅的女兒?」

  「呵呵,謝師傅六十多歲了,她是謝師傅孫女啦!哎,亞鷗,小姑娘怎麽樣?」

  少女嬌俏的身影和那一雙大眼睛于腦海中閃現,無論如何也跟謝師傅老邁臃
腫的形象聯系不起來,表姐忽然發問讓亞鷗措手不及,隻無關痛癢地道,「呃,
挺好啊…」

  「小荷年齡跟你差不多,家庭背景也不錯。」

  一邊走著,靜鷗介紹了謝明荷的情況,其實她父母,亞鷗都算見過。新年的
時候,上海的議員組團到裕園給譚老先拜年,其中就有謝明荷的父親。而她母親
不是別人,正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民歌手濮麗芸,市政府的新年晚會曾經獻唱過的。

  「買太多了啦,好沈啊!」亞鷗推開宿舍門,連忙將購物袋拎了進去。

  「呵呵,一步到位嘛,早晚都要用的。」

  靜鷗脫掉咖色的羊絨外套,挽起襯衫的袖管兒,把東西取出來擺放整齊了,
又幫表弟鋪了床,將衣服從旅行箱中移進櫃子�,瞧她忙碌不疊的樣子,俨然在
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否則艾倫也不會接二連三地電話催她回去了。

  等會兒她就要走了,後天她就要飛去美國了,以後隻會幫姐夫整理家務了,
亞鷗陡然泛起一陣心酸。

  收拾停當,原本了無生氣的房間,變得舒適溫馨了許多,靜鷗目光環顧四周
又落了下來,「好啦,亞鷗,以後你要一個人住校了!」

  話才出口,靜鷗也怔了下,待會兒她從學校回家,姐弟倆就算告別了,下次
見面又不知到何時。

  傷離別,離別已然在眼前,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

  「表姐,你是後天的航班?」少年向靜鷗確認著,氣氛頓時沈重起來。

  「嗯,是啊,你哭喪著臉幹嘛?」靜鷗婉然笑著,放下袖管兒,穿起了外套。

  半個月的朝夕相處,從陌生到熟悉,姐弟之間的情誼就像無聲飄落的塵埃,
不見它紛紛揚揚,卻早已積聚成塔了。

  「呵呵,我暑假還會回來的,到時候帶你去夏威夷度假,沙灘、美女、比基
尼哦!」

  靜鷗雖強顔逗著表弟,語氣中卻也有幾絲難以掩飾的感傷。

  「靜鷗姐,我會想你的。」

  自融城到上海,文靜漂亮的表姐是最令亞鷗感到親切的,彼此之間共同話題
也多。她跟許絡薇一樣仿佛一扇窗,從六度分割聊到黑手黨,還有她所描述的哥
大和紐約,都讓少年窺到了外面世界的浮光掠影。

  許絡薇不理他,表姐要走了,此去經年,應是良晨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
情,更與何人說?

  「嗯,我也是。」靜鷗故作輕松地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你照顧好自
己!」

  「嗯。」亞鷗也拿起外套,道,「表姐,我送你到校門口。」

  「呵呵,不用了!」靜鷗像是初次見面那樣拍了下表弟的肩膀,「你不是六
點鍾晚自習嗎,去飯堂吃點東西吧,暑假再見你可不能還那麽瘦!」

  「嘭」地一聲門響,回聲經久不絕,亞鷗整個人都空了。